《少年笺》
长安朱雀门的砖缝里，嵌着半枚玉韘。考古队以竹刷扫去浮尘时，韘面裂痕里凝着粒琥珀，内里封着片褪色绢书，墨迹洇成"春风得意马蹄疾"的残句。领队说这是永徽年间某位进士遗落的饰物，"那日他打马过街，簪花惊落了满城柳絮"。
我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前拾得半截银箭。箭簇"会当凌绝顶"的"顶"字处缠着根红绳，锈色里凝着粒水晶。守窟人说这是盛唐画工临摹时用的箭，"他们画飞天画到第三百六十笔，突然都放下笔笑说'该去射落天边的月亮了'"。
大英博物馆的东方厅里，躺着半块宋代螺钿匣。匣盖"鲜衣怒马少年时"的"时"字裂着道细缝，漆色里嵌着粒珍珠。收藏家摇头："残了不值钱。"可每逢惊蛰，晨露沿着匣缘渗下，竟在"叹"字末笔凝成水珠，像千年前的汗滴坠入人间。
姑苏寒山寺的钟楼里，悬着半截铜铃。老僧擦拭铃身时，忽见第七道裂痕里凝着粒青金石，内里封着半片桃花笺，墨迹洇成"少年不识愁滋味"的残句。去年上元，他在铃舌处拾得根断弦，应是某位琴师不慎遗落的。"那夜钟声特别脆，"老僧指着窗外，"惊飞了满树栖鸦。"
我在琉璃厂翻到半部《世说新语》，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竹叶。第七折插图里，画师用朱砂点了片坠地的叶，旁边题着"气吞万里如虎"。店主说这是王羲之后人补绘的，"抄书人是个剑客，抄到这句时，突然抽出佩剑在墙上刻了道三寸深的剑痕"。
外祖父的樟木箱底，压着叠泛黄的信札。最上面那张写着"恰同学少年"，墨迹在"少"字的位置突然晕开，像是写信人被窗外的鹤唳惊落了笔。某日我整理时，一片竹叶从纸间滑落，脉络与信中的平仄完美重合，倒像是岁月补全了那个未完的秋日。
昨夜在洛阳老城根，发现随身酒囊裂了道缝。粗麻第七处断线恰好穿过云纹图案，像道凝固的闪电。我轻轻解开绳结，发现内衬里卡着根白发，应是去年在牡丹花会遇雨时，那位与我斗酒的老者不慎掉进的。此刻酒囊仍在飘香，发出细微的簌簌声，倒像是少年意气在轻声说：你看，所谓风流，不过是有人替你记着所有未歇的豪情。
山涧又落花时，我数着新得的七枚铜钱。其中一枚"开元"年号的背面，不知何时多了道裂痕，像极了螺钿匣上的冰纹。远处传来《破阵乐》的残曲，第七个音突然走调，倒像是流年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，轻轻接住了坠落的剑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