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《霓裳羽衣曲》。她的声音像浸了三十年的梅子酒,甜里带酸,酸中藏苦。白发老者跟着哼唱,声音沙哑如老树皮,却把"渔阳鼙鼓动地来"的悲怆唱得淋漓尽致。
"诸位可知,"掌柜的忽然端着托盘过来,"这楼里最贵的不是酒菜,是故事。"他指了指楼上雅间,"那里坐着位老先生,花十两银子买了个'空城计'的故事,正听得泪流满面呢。"
我望向雅间,只见纱帘轻动,隐约见个灰袍人影。他手中茶盏冒着热气,茶香与楼下的酒气缠作一团,倒像是诸葛亮与司马懿在隔空对弈。
子时将至,说书人已讲到"打虎"的高潮。满座屏息,连醉倒的商人都撑起身子。但见说书人折扇一挥:"那老虎扑来时,武松..."他忽然停顿,目光扫过全场,"诸位可知,真正的豪杰,从不靠酒力?"
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。虬髯大汉手中的酒葫芦停在半空,书生的笔尖在纸上洇出墨点。红衣女子的琵琶弦"铮"地断了一根,白发老者手中的筷子"啪"地折成两截。
"因为..."说书人忽然提高声音,"豪杰的胆气,本就在酒里!"他猛地拍响惊堂木,"就像这楼中的诸位,哪个不是带着故事来的?"
满座先是一静,继而爆发出更大的笑声。书生提笔在纸上疾书,墨迹如龙蛇游走;虬髯大汉拎起酒葫芦与邻桌碰盏,酒水泼湿了衣襟;红衣女子重拨琵琶,曲调里添了三分豪迈。
我低头看杯中残酒,忽见酒面映出自己的影子。那影子旁,竟叠着无数个影子:有持剑的侠客,有握笔的书生,有弹琴的女子,有敲碗的老者...所有影子都举着酒盏,朝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致意。
楼下传来最后一声惊堂木:"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!"满座响起掌声,倒像是给这醉意朦胧的江湖,盖了个鲜红的印章。
我推开大门时,晨光已漫过屋檐。身后的酒香追出来,缠在衣襟上不肯离去。回望那"醉仙楼"的匾额,忽觉这三个字里,藏着比整个江湖更辽阔的天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