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青田自己岿然稳立在一地秽物中,左手和右边黑乎乎的纱团叠在一起拍了拍,“跟我比脏,也不看看姑奶奶是什么地儿出来的人!”
她高挑起一根眉,满是蛮横泼辣的两眼四面一剜,便用手臂拨开了泥塑木雕一般的人群,鞋底翻飞着泥点子大步往房间去。快走到门口,却又将脸扭回半寸,支起手上的那团纱布在耳边晃两晃,“哦,下山去给姑奶奶请个像样的郎中来,我这只手要废了,另一只手保管抄起菜刀,把你们这群贼秃的两只爪子都挨个剁掉!”
一片哗然中,青田扭腰颤臀地上台阶、过门槛,把门在背后重重地摔上。
她的小屋已拿清水冲刷过一遍,被染污的床具俱已丢弃,可仍有不散的臭气在——?由她自个身上发出的。是方才撂挑子时衣角被溅到,抑或泼脏别人的屋子时,她就已经把自己给弄脏了。屋角有一只小缸,青田撸开袖子跪下地,把整条左胳膊都泡进去,又徐缓地把下巴颏搁在缸沿上。似乎只一刹,她的嘴就大大咧开,却又把牙关紧紧地闭住,没有一丝哭声,只看到挂在头上的雨滴先有一滴落下,紧跟着眼中就涌出两行清泉,转瞬间变作三峡洪流,在水缸里激荡出层层的涟漪。被押出北京城时她没哭,被当奴役驱使时她没哭,被十指连心的剧痛牵得夜夜冷汗淋漓时她也没哭,而现在,她狠狠地教训了她的敌对者们,却反而哭得这么惨、这么绝望。
除了青田自己,全世界都不理解为什么,尤其是这样一个只有豁出去当婊子,才能赢得尊重的世界。
从这一天起,青田在梳月庵的生活安逸得多了。尽管仍要做拾柴扬米的杂活,但不属于她的活计再无人敢推给她。到雨季结束时,她的右手已差不多痊愈,还有些麻木感,但活动起来是半点儿不妨碍的,不过被毁了形状。大拇指缺了一块,食指结出了一个小瘤,中指的指尖歪向了一边,并且统统地没有了指甲。曾为她的手而生的“玉笋”一词,再不属于她了。但青田竟全无所谓,只安之若素地以这只丑陋变形的手敲击着一只椿木木鱼;在每晚夜课的一遍《阿弥陀经》、三遍《往生咒》、礼拜八十八佛、一遍《大忏悔文》、一刻钟的念佛回向后,她回房的第一件事依然是击鱼诵经,一诵就诵到深夜,手边堆着一大沓疏头——?祈福的祝文,每一篇都印有着密密麻麻的小圈,念完一遍经就拿朱笔点去一个圈。她独来独往,不说不笑,除了做活就是念经,整个梳月庵,甚至整个扬州的尼庵都找不出比青田更为虔诚的比丘尼。她偶有的走神,就是在颂念间隙的怔望,眼里的内容无关于五戒十善,而是把一双凝波剪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