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忘川不渡》
奈何桥头的孟婆汤在陶瓮里翻滚，蒸汽凝成水珠顺着青灰色石壁滑落。我望着那碗浑浊的液体，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。三生石上的刻痕早已模糊，却总在午夜时分浮现在掌心，像一道永远结不了痂的伤口。
"喝吧。"孟婆的银匙敲在瓮沿，叮的一声惊碎了桥下流水。她鬓角的白发被忘川风卷起，露出耳后一点朱砂痣，恍如那年他为我点在眉心的胭脂。我忽然想起那个雪夜，他站在朱红宫墙下，狐裘领口的白毛沾着细雪，像撒了把碎玉。
汤碗凑近唇边时，我嗅到了熟悉的沉水香。那是他书房里常年燃着的味道，混着墨香与松烟，在寒冬里凝成一团暖雾。那年我跪在青砖地上，他执笔的手悬在奏折上方，笔尖的墨汁滴在黄绫上，洇开成一朵墨梅。"你可知，这宫墙里的雪，比外头冷三分？"他的声音像檐角垂下的冰棱，碰碎了便再难拼回原样。
孟婆汤顺着喉管滚落，却在心口处凝成冰碴。我听见自己说："且慢。"碗底残留的汤药在石桌上洇出深色痕迹，倒映出我鬓边的白发。原来这百年光阴，不过是从青丝到白发的距离，却足够让记忆在忘川水里泡得发胀，却始终泡不软那根刺。
桥那头传来铁链声，摆渡人撑着竹篙划破水面。他的船总在子时出现，载着不肯饮汤的魂魄往生。我见过最固执的那个，抱着半块玉佩在船头坐了三十年，直到玉佩被忘川水蚀得只剩个轮廓，仍不肯松手。"痴儿，"摆渡人摇头，"人间情爱，不过镜花水月。"可那魂魄只是笑，嘴角挂着血痕——那是强行留在阳世被阴差鞭打的印记。
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彼岸花瓣，火红的颜色灼痛了掌心。那年他出征前，我缝在战袍内衬的并蒂莲，是否也这般红得刺眼？战报传来那日，我砸碎了所有青瓷，碎片扎进掌心，血滴在未写完的信笺上，像开了一树红梅。后来他们说，将军的尸身被万箭穿心，却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。
"该走了。"孟婆的银匙又敲在瓮沿。我望着忘川水里的倒影，忽然看清自己眉间的朱砂痣早已褪色，却在他送我的玉簪上愈发清晰。那支簪子在百年前就碎了，碎玉被我用红绳串起，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。
摆渡人的船靠岸时，我踩上了船板。竹篙插入水中的刹那，我看见水底浮起无数光点，像那年上元节他为我放的河灯。他说："愿此生如灯，永照卿颜。"如今灯影摇曳，却照不亮前路。船行至中流，我忽然转身，将玉簪碎片撒向忘川。碎片入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