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日整理旧物,翻出父亲送我的端砚。砚底刻着"与子同袍"四字,是他在病中用刻刀一点点凿出来的。刀痕深浅不一,倒像是某种古老的密码。我研墨时故意多放了些水,看墨色在砚池里舒展成潮水的形状。狼毫落纸的刹那,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混在潮声里:"写字要留白,就像看潮要等退去时才见真章。"
今夜月潜时分,我独自坐在书房。窗外的桂花香与墨香纠缠着爬上鼻尖,案头的《西清古鉴》被夜风吹开某页,泛黄的纸页上,父亲用朱笔圈出的青铜器纹样正在月光里缓缓游动。我取出他留下的狼毫,在宣纸上画了道弯弯的月牙——那形状像极了我们曾在六和塔下看见的潮痕,又像是他临终前未写完的那个字。
笔洗里的清水泛起涟漪,倒映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光斑。忽然明白,父亲留给我的何止是古书与碑帖?那些同看日升月潜的晨昏,那些在碑林间踉跄的脚步,那些被药香浸透的对话,早已化作我血脉里的墨色,在每一个晨昏交替的时刻,悄然晕染成生命的底色。